小萨勒曼会被废黜吗?-凯发会员官网
近80年来,美国和沙特建立了一种基于重要交易——沙特提供石油、美国提供安全保障的相互依赖关系,如今将两国绑在一起的利益不一而足:从石油价格和遏制伊朗,到对抗恐怖主义、干预叙利亚和也门战争、沙特在美投资以及解决以色列-巴勒斯坦冲突的努力。可是,2018年沙特记者、《华盛顿邮报》撰稿人贾迈勒·卡舒吉在沙特驻土耳其总领馆死亡后,两国关系变得阴晴不定。
今年2月26日,美国国家情报总监办公室公开篇幅为4页且多处用黑笔遮盖的报告,认定沙特王储小萨勒曼“支持使用暴力手段让身处沙特以外的持不同政见者缄默,包括卡舒吉”,紧接着美国国务院宣布禁止涉案的76名沙特公民入境,美财政部制裁沙特情报总局前副局长、已被沙特当局判刑的艾哈迈德·阿西尔,和直接听命小萨勒曼的沙特快速干预部队,后面最大的悬念,莫过于美国会不会要求沙特“王子与庶民同罪”。“这不仅关乎美沙关系,更关乎沙特王室的前景。”俄罗斯《观点报》如是说。
王储是长期不服吗?
2月25日,即卡舒吉案报告公开前一天,美国总统拜登与沙特国王萨勒曼通电话,表示应“追究那些侵犯人权的人”。3月1日,美国国务院发言人普赖称,希望美沙关系不仅体现合作与共同利益,还应更加透明且符合美国价值观,现政府正“再校准”双边关系。
可在小萨勒曼眼里,美国想“再校准”的,恐怕是整个沙特王室。2月26日晚,沙特外交部拒绝美方报告中有关王储的“消极、错误和不可接受”的评价,重申杀害卡舒吉令人发指的罪行,违反沙特法律和价值观,“我们在该国法律体系内采取了一切可能的措施,以确保罪犯得到充分调查并确保正义得到伸张”,判决结果得到了卡舒吉家人的认可,但沙特拒绝任何侵犯其领导人、主权及司法系统独立性的行为。更重要的是,小萨勒曼所推进的沙特政治、经济和文化改革,触及该国各个阶层利益,尤其基于封建等级和氏族部落所构建的官僚体系缺乏内在动力,王储更多依赖父王授权和直属自己的权力机关落实主张,其中最重要的是堪称“耳目与铁拳”情报总局和快速干预部队,但他们都在卡舒吉案中遭受重创,一旦美国坚持撤销或改组,王储的地位势必动摇。
土耳其《沙巴日报》披露,原计划2020年召开的利雅得二十国集团峰会,曾被小萨勒曼阵营当作王权交接的“最佳时机”,因为他与特朗普家族尤其时任总统女婿库什纳私交甚密,加上2019年刚从美国订购一批军火,变相交了“保护费”,因此他的所作所为能得到美国的全力支持。然而,因为疫情关系,利雅得二十国集团峰会改为线上举行,特朗普又没能连任。如今,小萨勒曼何去何从?
年过八旬的父王对小萨勒曼真的放心吗?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研究员纳比勒·穆利纳注意到,越来越多迹象表明,国王与继承人围绕包括也门战争在内的若干重大政策问题出现长久分歧,尤其卡舒吉之死所导致的沙特国家危机更加深了矛盾。英国《卫报》披露,2019年2月,国王出访埃及时,顾问提醒他的随扈可能不忠,国王立即命令一支30多人组成的新安全团队来开罗接班,这都是他早年当内政大臣考验过的老骨干。“此举是国王作出的迅速反应的一部分,表明国王担心原来的部分安保人员可能效忠于王储。更明显的证据,还在于国王回国后,到利雅得机场恭迎君主的名单里居然没有王储,外界愈发猜测这是对王储的刻意冷落。”
美国布鲁金斯学会情报项目部主任、曾在中情局工作30年的布鲁斯·里德尔说,从2019年至今,萨勒曼父子在一系列重大政策上发生分歧,包括如何处理也门战争中的战俘及沙特如何回应美国要求其承认以色列,国王不认可儿子对待反对派的强硬手段,尤其在耶路撒冷的问题上,沙特国王出于阿拉伯世界“共主”和“两圣地仆人”的身份考虑,不希望沙特过于迁就美国,承认以色列对耶路撒冷的占领,抛弃巴勒斯坦人的合法权益,这与小萨勒曼形成鲜明反差。“但王储不太可能对父王说‘不’,因为他仍依赖父亲的支持,作为其合法地位的支撑。”
曾著有《16世纪至21世纪的沙特宗教权力和政治权力》一书的穆利纳指出,拜登当局所开出的“再校准”条件,都与削弱乃至剥夺王储权力有关。一年多来,一些替换人选的名字正在暗地里流传:首先有可能会将王储边缘化,设立一个副王储的位子给其担任前沙特驻美大使哈立德·本·萨勒曼(现任王储的弟弟);也有一种可能性,就是直接废黜小萨勒曼。
王储主导怎样的开放?
按照西班牙《国家报》记者阿尔贝托·普列戈的观察,经历十年“阿拉伯之春”运动后,包括沙特在内的中东各国对权力的容忍度普遍下降,所带来的结果是成千上万名反对派在严肃的氛围中不得不“去国离乡”,而土耳其则成为他们的最佳临时避难所,而这些反对派当中就包括已离世的卡舒吉,他曾连续多年担任沙特王室的发言人,但随着萨勒曼父子主政,感到政见不和的卡舒吉于2017年离开祖国,转而在土耳其和美国抨击自己的祖国。
过去五年多,掌握不少实权的王储小萨勒曼是致力于大刀阔斧改革的统治者,他所推行的改革甚至动摇了国家根基。他推出的“愿景2030”改革计划旨在降低沙特对石油的依赖,而将重点转向旅游、通信和教育等领域,该计划与诸如卡塔尔等邻国在二十年前推出的项目有相似之处,可邻国的计划已进入收获期,但沙特王储的计划却显得有些“空中楼阁”。这些年,关于沙特平民乃至富裕王子被逮捕和逼退巨额财富的消息不绝于耳。法国《世界报》记者邦雅曼·巴尔特干脆把王储的改革定义为“高度监视下的开放”。印证此说的是,由王储发起的赋予女性驾车、就业权利的大改革中,利雅得直到现在也才有一所女性驾校,全国女司机仍少得可怜,一些女司机要等上一年半载才能考试,她们每周五上午的假日才能在首都空旷的街道上练车,身边必须坐着丈夫或兄弟。
王储的改革让沙特公众特别是年轻人看到希望,但同时又不满足。25岁的石油工程师奥马尔坐在利雅得公园一家披萨店里,他开玩笑说:“在进步很好,但我们想再快点,想要迪斯科和威士忌。”他很清楚在宗教圣地允许喝酒不能马上实现。而在品尝十美元迷你汉堡的建筑系大学生齐亚德说:“这是青少年的好时代。我那个时候的娱乐项目只有足球。”但他的同学哈立德想法略有不同:“哦,这些都很好,但我们想要真正的变化。”他说话的时候压低声音,向四周看了看。什么变化?他缄默不语,只是别扭地笑了一下。
好战分子小萨勒曼?
美国昆西负责任治国研究会主席安德鲁·巴切维奇认为,当前美国反感小萨勒曼的地方,还在于旷日持久的也门战争,那既是“沙特的越南”,也是美国中东政策的“溃疡”。这场持续五年多的战争,就是王储的“杰作”,小萨勒曼坚持把信奉什叶派的也门胡塞民兵视为伊朗的“代理人”,坚持带领沙特介入该国内战,支持羸弱的哈迪政府,同时沙特以大笔金钱购买美国军火甚至军事情报,但武装到牙齿的沙特军队及其同盟军所表现出的能力让人大跌眼镜,也门战争久拖不决,沙特每月消耗掉60亿美元战费,可照样没能让胡塞屈服,更有胡塞民兵的无人机和弹道导弹打到沙特首都和炼油厂,震撼着全球能源市场。
实际上,相比肥缺多多的国家机关,军人职业在沙特没什么吸引力,在也门作战的沙军多半由苏丹、孟加拉、巴基斯坦等国雇佣兵组成,这导致军人干劲很低,实际上无法执行有技术难度、需要知识储备和专注力的任务。令人汗颜的是,为杜绝军人造反,沙特军队组织架构和管理体系被故意化整为零,军官队伍里充斥众多王室后裔,缺乏自己传统和价值观,这么做的后果是军兵种之间互动水平极低和规划不足。“利雅得几乎所有武器均是以偏高的价格从国外购买,这主要是官员回扣腐败导致的溢价。此外,沙军也无法独立保养这些装备,因此美国兵工厂的6000多名专家常驻沙特,给他们的报酬也很优厚,因为没有他们,装备将无法工作。”
美国前驻阿曼大使加里·格拉波指出,受制于自身弱点,军费总额居世界第三的沙特已陷入也门战争难以自拔,“全国上下恐怕只剩下小萨勒曼王储坚持打下去,这关乎他的声望”。实际上,2018年6月,沙特领导的多国联军发起荷台达战役,试图封闭胡塞民兵从海上获得伊朗援助的口岸,但由于多国联军战斗意志低下,地面作战经验严重不足,单靠空袭无法对胡塞武装造成致命性打击。与此相对的是,胡塞武装不仅沿红海一线持续打击多国联军补给线,而且不断越境袭击,多次从萨达省、焦夫省通过导弹和无人机袭击沙特本土。随着也门战局陷入胶着,多国联军内部开始出现分裂,特别是“铁哥们”沙特和阿联酋在也门的战略利益冲突日趋激烈:沙特全力支持哈迪政府军反攻也门北部,消灭胡塞主力,以确保自己边境安全,可阿联酋重点经营也门南部,让胡塞武装不要与自己接壤即可,并不愿在也门战场上纠缠。2019年6月,阿联酋宣布暂停对荷台达的军事行动,随后陆续从也门撤军,仅留下部分特种部队配合沙特,聊作安慰。于是,沙特成为也门政府的唯一支持者,也是平息也门战事的主要责任方,承担着绝大部分的国际舆论压力。据美国布鲁金斯学会2019年5月的研究报告披露,这场冲突夺走约7万人的生命,同时面临着多达1800万人可能陷入饥饿的局面,而沙特用美国武器滥杀无辜,也成为拜登政府在名誉上的“负资产”。
也门亚丁阿拉伯研究与发展论坛主席纳比勒·布基里认为,小萨勒曼承受着美国要求结束战争的压力,但他内心无法容忍胡塞名正言顺地成为也门和谈的对手,继而进入也门联合政府,到头来,“伊朗代理人”堂而皇之地屹立在沙特的南大门,意味着自己付出巨大代价的战争却成就了敌人。亚丁政治分析人士亚塞尔·亚菲预测,2020年12月26日,小萨勒曼通过威逼利诱,促成哈迪政府和亲阿联酋的也门南方过渡委员会(过渡委)组成联合政府,收编各派武装,但仍坚持把胡塞排除在外,要把战争继续打下去。可四天后联合政府抵达临时首都亚丁就职时,却被胡塞发射的无人机炸得七零八落,权威扫地。有意思的是,南方过渡委和胡塞早就暗通款曲,过渡委外事负责人艾达鲁斯·纳格布就明确表示,其战略目标是恢复1990年5月21日前独立的南也门国土和主权,被沙特强迫参加联合政府“不是我们抗争的终点,而是南方人民向自由、独立的未来前行的起点”。从这一点上看,小萨勒曼所促成的,是一支云集“神队友”的联盟,在下一盘无望的残棋。(撰稿 吴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