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农与特朗普的恩怨情仇-凯发会员官网
撰稿|郑 端 漫画|崔 泓
2018年1月9日,史蒂芬·班农这一美国右翼运动最知名的鼓动者之一,离开了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右翼舆论阵地布赖特巴特(breitbart)新闻,宣告了他彻底退出了特朗普政府的宫斗大戏。 虽然这一事件的导火索无疑是美国记者沃尔夫的关于特朗普政府的新书《 火与怒(fire and fury)》中爆料出班农在任职期间对特朗普、特朗普的女婿库什纳和其他白宫职员一系列负面言论,而特朗普则在推特上称班农在被他开除出白宫的时候“已经疯了(lost his mind)”。
在竞选期间,班农掌控下的布赖特巴特新闻网为特朗普摇旗呐喊,而特朗普也将他任命为自己的首席战略师,班农自称“比特朗普还知道特朗普主义是什么”。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却比这表面的共生关系要复杂得多。这里面的恩怨情仇也为我们了解现在这史上最为奇特的一届美国政府打开了一扇窗。
空降特朗普团队
在加入特朗普的竞选团队之前,斯蒂芬·班农可以说是美国政治的门外汉。他出生于1953年,曾经在海军服役,在高盛当过投资银行家,90年代起进入媒体行业。在2005年和布赖特巴特一起创办了布赖特巴特新闻网,并在2012年布赖特巴特去世后彻底掌控了布赖特巴特新闻网。布赖特巴特新闻网在班农的操控下成为了美国政治中右翼思想和评论的集中地,网站中经常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白人至上主义、排外主义和阴谋论。但随着美国保守派茶党运动的兴起,它也在2015年成为美国最具影响力的25个政治新闻媒体之一。但在美国整体偏左的媒体风气中,布赖特巴特新闻网和班农仍然是被看作难入大雅之堂的。当然,这是前特朗普时代的事了。
他是一个经济民族主义者,右翼民粹主义者。他反对权贵资本主义,反对全球化,认为美国需要更为严格的边界来防止自由贸易不断伤害美国经济。他认为左翼的人是疯子、是玻璃心,认为右翼的建制派虚伪、低效,还被资本权贵牵着鼻子走。而他从特朗普当选中看到了实现自己政见的机会,而第一步就是先制造混乱、打破所有规则、让一切回到丛林法则,在这混乱之中才能分清敌我,才能产生他想要的民族主义革命,才能让美国再次伟大。如果说特朗普当选总统是为了填饱他自己的自负心的话,班农则才是特朗普支持者们想要看到的那个真正想要大刀阔斧进行改革,抽干华盛顿官僚沼泽的人。但在其他人眼里,他则是一个思想激进的阴谋论炮制者,一个仇视女性的白人民族主义者。
所以班农和特朗普并不是一开始就十分眼对眼。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2010年,当时班农来到特朗普大厦,试图说服特朗普能够出自50万美元资助茶党候选人,为特朗普自己以后竞选做好铺垫。而后一直到2016年班农正式加入特朗普团队之前,他俩的关系基本仅限于班农会在自己的节目中采访一下特朗普。但一直以来,班农始终认为特朗普参与政治属于玩票性质。在特朗普宣布竞选总统前四个月,班农在《纽约时报》对他的采访中还表示“(特朗普参选)可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但真正入主宾州大道1600号(白宫)绝对不是其中之一。”
在2016年8月分由布赖特巴特新闻网背后的金主梅西儿家族的牵头下,班农加入了特朗普团队,而此时特朗普正稳定的落后希拉里16-18个百分点。这之后发生的事情至今仍然让政治学者们迷惑不已;特朗普,在被爆出那么多丑闻、说出那么多在美国人看来是“伤天害理”的话之后,竟然击败了职业政治家希拉里,当选了。
入主白宫
2016年11月8日特朗普当选,11月13日,他任命班农为他的首席战略师。但如果说很多人认为特朗普不适合做美国总统,那么更多的人认为班农不适合在白宫中任职。11月16日,150名美国国会议员写联名信,要求特朗普撤回对班农这位争议人物的任职。在此之前,特朗普还曾考虑过让班农当白宫幕僚长。但这一提议被特朗普所有对美国政治有一丁点了解的朋友们所反对(其中包括默多克)。
幕僚长这一职位通常需要一位有政治背景的老手才能驾驭,而班农和国会山没有任何的联系,更不用说他激进且非主流的政治理念了。最终这一职位给特朗普团队中来自共和党全国委员会的莱恩斯·普里巴斯。但人们很快发现,特朗普政府的组织方式完全不按常理来。而这也让白宫内部暗流涌动,三股不同的力量分别是代表右翼民粹主义的班农、代表共和党建制派的普里巴斯,以及代表一种近乎温和近乎民主党立场的特朗普女婿库什纳。而他们都试图向总统推销自己的议程。
特朗普的白宫缺乏真正的层级,他的领导方式就是将自己在特朗普大厦的领导方式复制到白宫,一种一人独大的家族企业式的领导方式。以前的白宫都会有十分严格的时间表和命令链。你在见到总统前会有一系列问题先需要安排和处理,比如你要来干什么,以怎样的方式和总统见面,又有怎样范围的媒体报道,总统在见你之前需要怎样的政策简报等等,所有与总统相关的事情都会由幕僚长安排好,而白宫想要传达的信息也通常会像一个完美产品一样,经过一步步精心包装,由正式或者非正式渠道传到外面。所以幕僚长这一职位在传统白宫中是一个非常关键的职位。但在特朗普这里则充满了混乱,这些问题都没有人管,所有人似乎都可以直接去找特朗普,前提是你必须想方设法引起他的兴趣。真正的幕僚长究竟是库什纳,是普里巴斯还是班农,没有人知道,一切都得按照总统的心情和喜好临时决定。但这种混乱,对于班农来说,却也是一种机会。因为这样他只要搞定总统,就可以绕过种种讨论、妥协,来做一些别人不敢做的事。
而这一别人不敢做的事,最好的例子就是特朗普在2017年2月17日签署的第13769号行政令,俗称“七穆斯林国家旅行禁令”。 该法令旨在禁止7个位于中东及非洲、且为穆斯林国家的人民入境美国,即使你拥有美国签证或绿卡身份。这一行政命令的签署让所有人大吃一惊,事先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事,包括直接执行这一命令的人。这也在机场造成了巨大的混乱,很多人上飞机时身份还是合法的,下飞机就成了非法入境了。自己身份合法,身边的妻子孩子身份就不合法了。全国上下唉声一片,媒体对此批评不断,机场外也全是抗议的人群。
而这一切,却恰恰是班农所想要的效果。他特意让总统在周五签署这条禁令,因为周末机场客流量多,才能造成最大的混乱。他这么做的目的有三,一是移民问题是特朗普选举时最为高举的旗帜之一。二是类似的旅行禁令奥巴马也签署过,他这么做就是为了展示自由主义者们的虚伪。三,就是要让自由主义者们怒发冲冠去抗议,用班农自己的话说:“击败自由主义者的方式就让他们发疯然后把他们拖向左翼。”这也是班农的政治逻辑,一种施密特主义的敌我区分。在他看来,政治就是你死我活,就是要从所谓的“全球主义者”和腐败的建制派手中夺回本真的、传统的美国。而传统政治的渐进主义和条条框框不可能让他做到这一点。他只有通过这种破坏性的事件,动员起大家政治热情,才能区分出支持我的和反对我的。而这一方法也是帮助特朗普上台的政治逻辑。这一禁令之后,特朗普立刻开除了部分强烈反对他的政府职员,特朗普这一系列的解职被政界和舆论称为“周一夜大屠杀” 。
遭遇“政治死亡”
我们不禁会问,为何特朗普总统能为班农做如此疯狂的一件事?简单来说,因为他事先不知道这很疯狂。特朗普的经商和执政哲学非常简单,那就是他自己要看起来是“正赢着(winning)”。但他并没有什么坚固的意识形态,更没有想过如何把它们化为实际的办法。当选之后,他最喜欢的事就是在白宫的台子上签署法案/行政命令,因为这“在媒体中看起来很棒”。至于后果会怎样,他最爱说的话就是“我们能搞定” 。
班农对特朗普的演讲进行很深入的研究,而这一点本身就是一项伟业了(特朗普女婿库什纳试了一个下午就坚持不住放弃了)。但他最大的能力就是将自己的政治理念融入其中,让特朗普相信班农提出的这些想法他自己也曾经说过,而形成一种大体上前后一致的“特朗普主义”,让别人解读自己的思想并升华,这点很符合特朗普的胃口。
但也正是特朗普没有固定的思想这一点,让班农最终失宠于特朗普。因为特朗普并不十分在意政策的具体内容,他没有确定的意识形态。他愿不愿意听你的并不取决于你政策好不好,有没有说服力,和我执政理念一致与否(如果特朗普有执政理念的话),而会取决于一些其他东西;比如说,你是不是我的女儿女婿。而班农的政策经常会让总统在媒体中得到负面的评价,所以库什纳一派就在白宫中渐渐得宠。从特朗普的角度来看,听班农的吃力不讨好。而不那么激进的库什纳会经常带商界大佬的意见来说服特朗普,尽可能让特朗普身处商人之中,也就是待在他自己的舒适圈中。特朗普本人也曾经是一位民主党人,也完全不会反对库什纳所代表的商界、金融界利益。加之白宫内斗、泄露事件不断,班农在对库什纳的宫斗中渐渐败下阵来。
在特朗普开除fbi局长柯米以后,班农和库什纳、伊万卡彻底决裂。他也渐渐不再得到特朗普的信任。而随着“通俄调查”的不断深入,白宫内部人人自危,也几乎完全无法进行正常的运作。班农在看到自己在白宫内部很难有所作为之后,选择辞职,但以外部战略咨询师的身份继续协助特朗普政府。
对于班农来说,特朗普的符号意义远远大于他作为总统推行政策本身的重要性。也就是说,关键是要人们相信,班农所设想的那个回到主权的西方世界的愿景,就是特朗普主义。这也是为什么当班农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在白宫内部正常地影响到特朗普,推进自己的计划时,他立刻回到了布雷特巴特新闻网,他要成为代表特朗普的那个人,即使特朗普已经在他看来背离了他所设想的道路。
《火与怒》一书援引了班农对特朗普及其家人的批评言论,引得特朗普发表声明“怒撕”班农。班农随即示弱,赞美特朗普“伟大”并表示自己“夜以继日地支持总统及其主张”,5天后又公开道歉并称赞特朗普长子“爱国”。但正如特朗普一名前助理所说,特朗普声明发布的时刻,就是班农的“政治死亡时间”。
但班农有着自己的算盘,他想要为自己的2020年总统大选做准备。他认为特朗普无论是被弹劾、自己下台还是勉强熬过这一任期,是绝无可能连任的。特朗普本来是来清理沼泽的,却被华盛顿的政治沼泽所吞没。在阿拉巴马共和党初选中,班农支持了一位民粹主义候选人而特朗普却支持了建制派的候选人。所以在班农的想象中,只有班农自己,出于淤泥而不染,及时退出白宫,接过特朗普主义(其实是班农主义)的火炬,能够抓住这反全球化的时机,最终带领美国人民让美国再次伟大。
问题是特朗普发表声明后,班农立即陷入全面孤立。他准备在国会中期选举中重点“栽培”的右翼竞选人纷纷与他公开切割;他的大金主、持有布赖特巴特新闻网少量股份的纽约亿万富翁默瑟父女公开声明支持特朗普并断绝与班农的关系。布赖特巴特新闻网解除了他的董事长职务。美国“另类右翼”运动——一个囊括激进右翼到极右,集结了白人民粹派、种族主义者、女性歧视者、白人至上主义者和新纳粹分子的大杂烩同样毫不犹豫地抛弃了他。
巴鲁克学院教授托马斯·梅因即将出版一本研究“另类右翼”的专著。他认为,“另类右翼”和班农的政治婚姻与其说志同道合,毋宁说只是彼此权宜之计。对“另类右翼”来说,班农只是他们通往主流政治乃至白宫的实用工具,所以毫不奇怪,一旦特朗普抛弃班农,他们就会立刻“止损”,弃班农如敝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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